火狮烈虓

「闲萍 | 3:00」归去来兮

范闲×陈萍萍

上一棒@克拉 

下一棒@糊糊清歌.【闭关到周一】 


前排预警:

神龙闲×鬼王萍

转世背景

ooc预警

私设如山

倒叙开头夹杂无数插叙

时间线混乱

江道长客串,身份穿越者

涉及和婉儿结婚(没有夫妻之实)

范良是领养

陈萍萍转世记忆还在

HE

如有错误还请姐妹们包含(当成私设也行)


         ————————正文分割线————————



1

  

  陨铁铸造的锁链寒冷坚硬,粗砺的一圈贴着他的鳞片,像是贴着一块被砂纸搓过的冰。

  

  八十一道锁链将他死死束缚,几乎没有移动身体的余地,连神识都被压在泥丸宫之中,不得施展。

  

  范闲只好歪头,侧过眼睛去看爪子底下的处刑者;那小仙也许是第一次给神龙行刑,手脚都抖得厉害。

  

  “你刀拿稳点。”他打了个响鼻,热乎乎的气流喷出来,被凌冽寒意激成氤氲水雾,“我都没喊疼,你怕什么。”

  

  小仙被他低沉的龙吟吓了一跳,刑刀一抖,划歪了路线。

  

  被刀尖刮过的地方鳞片碎裂,皮开肉绽,红中带金的神龙血从伤口里溢出来。

  

  “诶诶诶——你小心着点!!!这可是扒皮剔骨的差事,能不能做漂亮点?!要是划出的刀口太难看,我还怎么去见我的心上人?”

  他使劲儿甩了甩尾巴,修长的尾鳍搅动起狂风,扯得锁链哗啦作响,耀金色的龙瞳中染上几分不满。

  

  “你们龙族得天帝厚爱,几万年也不见哪个来这锁龙柱受刑,他一个小仙哪里经得住你吓唬?小范龙君,你便别难为他了。”

  

  忽然,一道清亮女声由远及近。范闲转动龙首,在余光里瞥见一人驾云而至。

  

  “江道长?”他放下尾巴,喉咙里发出疑惑的问话,“你不会也是来劝我的吧。”

  

  生而为龙,身具仙骨,镇守凌霄,战功赫赫。

  

  没有任何一个神仙能够想明白,如此得天独厚的小范龙君,为什么甘愿抛弃一切功绩,舍了灵根仙骨,也不肯悔过一声。

  

  “劝什么啊,爱情从来都是不讲道理的东西。身为二十一世纪的好青年,我已经准备好吃你们的狗粮了。”

  

  江道长夺过小仙手中的刑刀,在他蜿蜒的龙脊上比比划划:“你们那是两世的缘分,我干嘛去棒打鸳鸯。”

  

  “他们还以为天帝想让你悔过?果然神仙都是修炼傻了的木头脑袋。”她比划好了位置,毫不犹豫的一刀刺下去,那叫一个干净利落,“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天帝他老人家也不想棒打鸳鸯,这是变着法的成全你们俩呢。”

  

  “陈萍萍是鬼王,成仙极难,上来了也没人敢重用。不如刨了你的仙骨,让人误以为你和天庭决裂,也好放你离开。”

  

  刀锋破开鳞皮筋肉,直直触到骨头。

  

  龙瞳眯起,尾尖生理性的颤抖,尖锐的刺痛传遍全身,范闲却笑出声来:“还是你看的通透。”

  

  “所以啊,你放心吧!”江道长拍了拍身下神龙的背鳍,“我用这么多年讨伐邪魔的经验保证,不给你多划一道没用的刀口。”

  

  范闲扭动身体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龙首耷拉在铁链上,懒散的模样根本不像是在受刑,而是在搓澡。

  

  他说:“你要是划多了,记得给伤口纹上一朵花。唔——纹好看点,他喜欢。”

  

  

  

  

  

2

  

  身为战功赫赫的小龙君,范闲私自下界接触鬼族,原本不是什么重罪,这贬下凡尘的惩罚,还是他软磨硬泡才从天帝那儿求来的。

  

  至于什么扒皮剔骨,那都不是事儿。剖出灵根仙骨再疼,还能疼过他心上人死前的凌迟之刑?

  

  脊背处一刀接着一刀的刺痛让他死死扣住了锁龙柱的花纹;陨铁似玄冰,原本滚烫的鲜血也被夺去了温度,他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上千年前那场寒冷彻骨的秋雨之中。

  

  那一世,他求而不得。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陈萍萍的呢?

  

  也许是婴孩时期的第一次睁眼看的对方的时候;也许是从肃杀黑骑口中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也许是他们未曾谋面细谈,却依旧配合默契的时候;也许是他回京后,第一次和那人拥抱的时候;也许是一抹嘴角的冷笑;也许是鬓边的一朵野花;也许是一声关心的问候——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然分不清了。

  

  喜欢的人待他如子侄,如之奈何?

  

  无可奈何。

  

  他的眷恋一天比一天深埋,沉甸甸压在胸口,随着每一次心脏的搏动融入骨血之中。

  

  他什么也不敢说,只能用尽手段把人赶出京城这个是非地,祈求年长者能在安全处好好活着。

  

  然而事情却根本不按照他所想的那么发展。

  

  他连夜奔赴京城,跑死了好几匹快马,用了能用的最快速度,完成了一场令人震惊的千里奔袭。

  

  可惜,还是晚了。

  

  不可挽回的迟到,让他只来得及拥住年长者轻飘飘的残躯,还有一地聚不拢的血污碎肉。

  

  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冷,冷到骨子里,寒气顺着他的四肢百骸钻入心脏,将爱恋冷凝成偏执,再染上猩红。

  

  他说,我来晚了。

  

  他说,那盒子里是枪。

  

  我爱你三个字最终也没能吐出口,碎裂的音节化作了疯狂哀怮的哭嚎,声嘶力竭,震慑京城。

  

  只有鲜血和死亡可以平复。

  

  

  

  

  

3

  

  姜越老越辣,人越老越精。

  

  陈萍萍不是什么毛头小子,所以他时时刻刻的提醒着自己,绝不能把爱宣之于口。

  

  所有人都以为他待范闲如子侄,只有他自己明白那爱早就变了质。

  

  他以为爱的源头是少年为了他的安全处心积虑,结果发现还要早一点;他以为爱的源头是少年绝不更改的由衷信任,结果发现还要再早一点;他以为爱的源头是少年侍弄花草的时候,结果还要更早更早……

  

  费介问他:“你这么安排,就不怕范闲发疯?”

  

  他反问:“难不成让我把这腌臜心思说与他听?”

  

  他太冷静了,冷静到可以隐忍二十年只求一问,冷静到酷刑当前却从容赴死。

  

  他给了言冰云第三枚提司腰牌,只有两个命令,第一条保住检察院,第二条别让范闲发疯。

  

  其实这根本就是一条命令——辅佐范闲。

  

  前来勾魂的鬼差细数他的生平,阴恻恻笑了一声:“你可真狠。”

  

  陈萍萍摇头,看范闲抱着自己的尸体突围,沉沉叹息了一声:“范闲那孩子,值得更好的。”

  

  那鬼差扭头,森白的面孔对着他,无神的黑眸分外骇人。

  

  “不会有更好的了。”鬼差嗤了一声,抬手往虚空里一抓,“三界六道,就数你们人族活得最累。”

  

  干瘦的鬼爪收回来,拽出一条颜色饱满靓丽的红线。

  

  拉扯的力道从脚上传来,他先反应过来自己的腿脚终于有了知觉,再低头一看,那红线就拴在他的脚踝上。

  

  千里姻缘一线牵,红绳一系,那就是斩不断逃不开的命中注定。

  

  于是他顺着红线的走向看去,另一头果然就拴在范闲的脚踝。

  

  那鬼差又道:“看明白了,就上路吧。来世切勿故作聪明与他错过。”

  

  说着便扯他往前走去。

  

  红线消隐,周围人潮如滴入水中的墨迹般淡去,陈萍萍眼前出现了一条黄土铺平的小路。

  

  那小路入口处有一座石碑,上书——黄泉。

  

  黄泉路旁是妖红色的一片,曼殊沙华开得正艳。

  

  陈萍萍随鬼差走上花海中的黄泉路,过了鬼门关,在望乡台上驻足,三生石里没有陈家村,全都是范闲。

  

  年轻人果然发了疯,杀到精疲力竭也不肯放下手中长剑。

  

  “安之……”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指尖触碰到的却是冰冷圆滑的石头。

  

  那鬼差仿佛能看明白他的心思,在后面嘶哑的补上了一句:“放心,此时并非他的死期。他阳寿未尽,还有二十一年好活。”

  

  “怎会只有二十一年?!”陈萍萍又惊又急,范闲身为武者不该只有这么短的寿命,“难道言冰云也看不住他么……”

  

  鬼差只道:“生死有命。若是看完了,便走吧。等判官审完你的一生功过,定了奖惩,便可以去奈何桥投胎了。”

  

  

  

  

  

4

  

  范闲的命数一如鬼差所说。

  

  庆历十年的秋雨过后,他又活了二十一年,活到四十二岁。

  

  他没能和陈萍萍死在同年同月同日,却死在了同岁。

  

  庆历三十一年,范良新婚。

  

  回门日过后,他被父亲叫到了陈园。

  

  十九岁的少年郎,原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却唯独害怕自己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父亲。

  

  事实上范闲待他是极好的,哪怕他只是个养子。

  

  再没有那个世家,有范闲这样开明的父亲和家主。

  

  尤其是收养范良的时候,林婉儿早已病逝,范闲一个人几乎是当爹又当妈,柔情严厉都悉数给出,才把范良教育成了一个极其优秀的栋梁之才。

  

  可范良就是怕他。

  

  他总是不可遏制的感觉到,来自父亲的慈爱总是隔着一层水幕,模模糊糊的,有些疏离虚假,像是在完成着什么任务。

  

  少年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伸手推开被保养得极好的大门,走进这个对于他来说陌生又神秘的园邸。

  

  往常,父亲从来不许他进陈园的。

  

  园内是遍布的花草树木,有的名贵有的平常,被人好生伺候着,各个美不胜收。

  

  范闲站在一颗桃花树下等他。

  

  身居高位已久,连皇帝都要敬他三分,这么多年下来,他养成的威势极重,远观时浩瀚,近看时汹涌,只站在那,就让人不敢直视。

  

  时间在这位大宗师身上留下明显的痕迹,却并未改变他的一身风华,他如当年一样五官俊朗,眼眸含星,连眼角的细纹都是年长男性特有的韵味。

  

  但若是有些二十年前的老人在这,只怕会错认,这是个站起来的“陈院长”。

  

  今天的父亲有些不一样。范良很敏感的察觉到了。

  

  眼前长辈嘴角的弧度不是平时客套的礼貌,而是带着飞扬的笑意;他眼中的柔和不是惯有的处世之道,而是打心底里欢喜;他喊他过来的嗓音不是往常的亲昵,但是那一丝丝急切却显得分外真实。

  

  “父亲今日……”少年斟酌着语气,“很高兴?”

  

  “嗯。”范闲颔首应道,“自从庆历十年的秋雨之后,我再没有这样开心和轻松过。”

  

  这是范良第一次看见,他的父亲原来也能笑成如此的少年模样。

  

  他从现在的一瞬间,窥得曾经南庆诗仙那一身朗月清风,窥得庆历十年之前那个鲜衣怒马的张扬青年。

  

  那场秋雨……

  

  范良幼时听人提起过,却是第一次在父亲这里亲耳听见。

  

  他打听过那些事情,这么多年拼拼凑凑也知道了不少。

  

  “我知道你在偷偷追查那些个过去。”范闲朝他一笑,眸子里闪出狡黠来。

  

  他挥挥手安抚养子的忐忑,夸赞道:“能查到那么多,做的不错。这样一来,就算我不在了,你也能坐稳自己的位置。”

  

  “您——”范良眼见着父亲咳出一口血来,又从容且满不在乎地拿出帕子抹去,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了。

  

  今天的范闲之所以如此放松,重新拾起了一身少年风流,正是因为他已经放弃了一切,欣然赴死。

  

  “我这就去找大夫——”

  

  “找什么大夫啊。我自己配的毒,你觉得有谁能解开?你这遇事容易着急的毛病,得改。”

  

  范闲笑的得意极了,笑着笑着就有水雾铺在了眼底。

  

  “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啦……终于可以去找他了。”

  

  他眼中露出追忆的神色,第一次任由哀痛在眸子里凝结。

  

  “他想让我有个妻子,于是我娶了婉儿。他想让我有个孩子,于是我收养了你。他说的,我都照做了。”

  

  说到这,范闲像是没了力气,往后一靠,倚着树坐下。

  

  “我这一生,说不清是善是恶,可唯独从心里觉得对不起婉儿,对不起你。”

  

  “那会儿是庆历十二年。婉儿病重弥留之际,我刚刚做了弑父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身受重伤,不得不躲起来修养。我娶了她,空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除了相敬如宾,我什么都没能给她。”

  

  “等我养好了伤,匆匆操持了葬礼,又跑去江南,去收养了你——江南是他的故乡啊——可要不是我,你现在应该在江南的某个小村子里,安静简单的长大,不必触碰什么权势勾结、朝堂阴私。”

  

  虽然是养子,但范良继承了他重情的特点,堂堂男儿,此时竟然只剩下红着眼眶摇头。

  

  “莫哭,良儿,莫哭。”他拍了拍养子的手背。

  

  这个动作也是从陈萍萍那学来的。

  

  “为父只有一个请求。我死后,你带着我的尸首去江南,那里也有一处陈园。”

  

  “在那个陈园里啊,有一座白玉石砌成的陵墓,那儿葬的就是陈萍萍。”

  

  “你啊,把我和他葬在一处,生时不能同衾,我只求死后与他同穴。”

  

  “墓碑刻字的时候,不要写范闲,记得这么写——陈范氏,安之。”

  

  

  

  

  

  

  

5

  

  范闲和林婉儿的婚礼,虽然隆重,却算不上什么美好,他们不算是夫妻,更像是两个搭伙过日子的可怜人。

  

  王启年看着开始准备婚礼的范闲,只觉得心惊。

  

  年轻人重情,他们有目共睹。当初为了给一个滕梓荆报仇,他不惜大闹一番,将李云睿逼出京城。

  

  而今,老院长逝去,他不可能这么冷静。

  

  更何况,老院长于他不仅仅是敬重的长辈,更是从未说出口的爱人。

  

  疯子没有冷静下来,那只能是在发疯。

  

  范若若被他着急忙慌的拉过来,拦在自家哥哥身前。

  

  “我……没疯……”范闲垂着眸子,面色苍白,卷发散乱,嘴唇被他生生抿出血色,“我,没疯。”

  

  “这是他的愿望。”他颤着嗓音叙述,“他希望我,能结婚、生子,夫妻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子孙满堂、天伦之乐。”

  

  “既然他这么想……那好……”

  

  他抬起眼睛,一双眸子暗淡晦涩,像是蒙着雾。

  

  “……那好啊,我依他。”

  

  范若若看见他轻轻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近乎于空洞的微笑。

  

  “若若,你知道的。哥哥拿陈院长,向来是没办法的呀。”

  

  秋风刮过,卷起一片枯叶。

  

  范若若挪开视线,盯着那枚枯叶落在范闲和她之间。

  

  像是一条无法跨越的分割线,分出一条像极了生死天堑的鸿沟,

  

  “哥哥……”她看着枯叶呢喃了一声。

  

  曾经鲜衣怒马、丰神俊秀的儋泊公,如今显出莫名的老态来。明明还是年轻人的眉眼五官,可周身缠绕的气息却腐朽如同古稀老者。

  

  范闲却继续说着,轻柔的声线似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还好,我听了他的话,没有驳了婚约。不然啊,连他这个愿望我都实现不了了……”

  

  “哥哥!”她隔着枯叶按住范闲的肩膀,“你根本不爱婉儿。”

  

  范闲脸上的微笑有一瞬间模糊了起来,像是被打翻在纸上的墨,晕染出扩散的黑色,模糊了原本的图画。

  

  然后这幅混乱的墨纸被揉烂撕碎,纸屑纷纷扬扬的洒落。

  

  范闲后退了一步,挣开妹妹的双手。

  

  这是在拒绝任何人的触碰和安抚——他根本没疯,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胡说——”

  

  范闲罕见的呵斥了妹妹,怒斥声尖锐极了,瞪起的双眸里含着翻滚的风暴。

  可他又在下一刻收敛表情,手指按了按嘴角,抹出往常那般温柔狡黠的笑。

  

  “我,啊——喜欢,婉儿。”

  

  「爱」这个字的音节没能发出来,只在他喉咙里滚过嗬嗬的气流,然后被他快速的换了词汇。

  

  “我当然喜欢婉儿。”这一次坚定自然多了,“她是我的鸡腿姑娘啊。”

  

  红晕爬上双颊,在苍白的皮肤上分外明显,他唇角的弧度越发柔和,像是即将与心爱姑娘见面的情郎。

  

  可范若若分明看见,他眼睛里那一层雾蒙蒙的黑色破裂开了,过往的哀痛悲殇似是幻觉一样通通散去,水润过的眸子看起来晶亮欢喜。

  

  但那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她盯着那双黑眸瞧了又瞧,只总结出来两个词——空洞,虚假。

  

  她想到了范闲曾经提到过的玻璃,那东西和水晶一样剔透无暇,可它既无水晶的珍贵,也无水晶的华美。

  

  那不是什么眼睛,只是一对黑色的玻璃球罢了。

  

  范若若猛然打了个寒噤。

  

  范闲却已经趁她愣神的时候迈出一步,绕开她向前走去。

  

  细小的碎裂声将她惊醒,范若若低头一看,那枚枯叶已经被范闲踩了个粉碎。

  

  再抬头看去,往前走的哪里是人啊,分明是个失了魂丢了命,只剩下执念在艰难驱动的人偶。

  

  

  

  

  

  

6

  

  时隔二十一年,直到死前,范闲才又做回了自己应有的模样。

  

  勾魂的鬼差从未见过这样的灵魂。

  

  没有恐惧,没有迷茫,没有挣扎,更没有歇斯底里。拘魂索往他身上一套,轻轻松松扣牢。

  

  范闲绕着鬼差转了一圈,神色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玩意儿。

  

  “你就是鬼差?真是长见识了。快走快走,还有人在地府等我呢。”说着他笑吟吟的往前面窜去,束成高马尾的卷发跟着步伐上下跳动。

  

  要不是拘魂索没有任何异动,鬼差还以为他想要逃跑。

  

  “你不怕死?”鬼差嘶声询问。

  

  “人们怕死不过是因为死亡乃是未知之物,要么就是对于尘世心存眷恋。我早就死过一次,这次后事又都安排好了,有什么可怕的。”

  

  说起死亡,范闲笑的轻松,甚至有点迫不及待。

  

  “说起来,我上次死的时候怎么没见鬼差来勾魂?总不能是时代不同的原因吧。”

  

  他一头扎进黄泉路,左顾右盼那一片如血的曼殊沙华,发出赞叹之声。

  

  “这花好看,萍萍肯定喜欢。”

  

  “诶,官差,你知不知道一个叫陈萍萍的人……不对,灵魂?”

  

  “他是个很好看的男人,不是一般的好看,而是很有气质。”

  

  “他四十二岁,和我现在一样大,喉结上有一颗痣,生前不良于行。”

  

  “这人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挺阴寒的,但是笑起来特别温柔……”

  

  鬼差被他吵的脑壳痛——如果他还算有脑壳的话——情急之下一拽拘魂索,喝了句:“安静点!”

  

  范闲被勒的生疼,脚下一个踉跄,站稳的时候神色变了。他面上那少年般的天真和笑意纷纷散去,黑眸一凛,原本安分收敛的气势就透了出来。

  

  “你们……也这么拽过陈萍萍,嗯?”上挑的尾音压迫感十足,恍惚间让鬼差以为自己看见了哪个判官。

  

  “没、没没有!”鬼差连忙松了力道,“我我我我是新上任的,根本没见过你说的那个陈萍萍。”

  

  来自灵魂层面的威慑让这位鬼差特别识时务,不用再问就自动解释起来。

  

  地府自成空间,一直到了判官殿,范闲才见到其他死者的灵魂。

  

  但二十一年太长了,范闲找了一圈没见到人形,他心里明白,陈萍萍早就投胎去了。

  

  也许是因为之前的气势太过吓鬼,鬼差直接插队,把他带到一个判官身前。

  

  那判官抬起苍白的脸,看见范闲之后咦了一声,嘶哑着声音开口:“我认识你!二十一年前我还是个鬼差,你因为我勾走的一个人发了疯。”

  

  “他托我给你带话,说是好好投胎,来世再见。”

  

  “对了,那个人你肯定忘不了。

  

  “他叫……陈萍萍。”

  

  

  

  

  

  

 7

  

  “死前也让我死个明白吧?陈萍萍,我到底哪里惹到你这个凶神了?”

  

  陈萍萍垂眸注视着倒在脚下的厉鬼,纯黑的眸子里一片冰寒。

  

  “你不是惹到了我。”

  

  “我来抢夺鬼王的位置,是为了找人。我需要领地和鬼众,而一百零八个鬼王里面,你最好杀。”

  

  “他等我很久了。杀死其他鬼王,会耽误时间。”

  

  说到这,这位众鬼皆惧的杀神眼中也不由得出现了一丝丝柔和。

  

  原因就是这么简单。

  

  鬼道众生的争夺向来凶残而血腥。

  

  说是血腥不太合适,因为鬼物受伤后不会流血,只会逸散出黑红的阴气,死后也留不下尸体,会直接被对手吞噬。

  

  陈萍萍按住肩膀上被抓出的伤口,将死去鬼王的阴气吸入体内。

  

  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奇妙。他前世大半辈子囿于轮椅之上,不良于行,连一身修为都溃散干净;今生成了恶鬼,反倒行动自如,能杀个痛快。

  

  鬼道有鬼道的好处。这里可没什么既定的秩序,而是十足的丛林法则——强者为尊,胜者为王。

  

  他等了百年,不论如何,范闲也该转世了。

  

  红线牵连,他和范闲注定世世纠缠,与其苦苦等待,不如主动去寻找对方所在。

  

  若是找到的早,他还可以把范闲养在自己的庇护之下,让他的少年安安稳稳长大。

  

  所以他需要手下。

  

  于是他选了一个领地偏僻的鬼王。

  

  陈萍萍拎着一杆妖兽骨骼炼制的长枪,从领地边缘一路杀到中央,将谋略和武艺发挥到了极致,最终吞噬了旧王,成为了这片领地新的主人。

  

  从此暗夜之王的名号鬼惧神惊,无一人胆敢随意招惹。

  

  ……

  

  江道长被洞府外巨大的声响吓了一跳。她解开禁制往外面一看,被重物砸出来的大坑里,趴着一条青蓝色鳞片的神龙。

  

  “范慎?!!!你这么在这——”她连忙捏出障眼的法决,防止别人看见这位本应该镇守在天界边疆的小龙君。

  

  “我不叫范慎。”小范龙君轻吟一声,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我全都想起来了。范慎是我穿越之前的名字,早就不用了。”

  

  “穿越之后,我该叫范闲。或者……你也可以叫我陈范氏安之。”

  

  他化成人形爬出大坑,捏了法决将自己砸出来的烂摊子填平,一点点给好友讲述前尘过往。

  

  “所以……你喜欢的那个人,就是现在人称暗夜之王的鬼王陈萍萍?!”

  

  “对。自从听见他的名号开始,我就一直觉得不对劲,现在想起来一切,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那你打算怎么办?”江道长问他。

  

  还能怎么办?

  

  范闲伸手抓出脚踝上纤细却坚韧的红线,轻轻拨弄了一下,丢出俩字:“追他。”

  

  两人都是穿越者,对一切事物接受能力极强,况且女修士向来感情丰富,听完之后一边抹眼泪一边给他打气加油,恨不得亲自帮他追人。

  

  “我要去见他,可现在正是修罗族进攻的时候,得麻烦你帮我守着边界了。”

  

  

  

  

  

  

8

  

  得知范闲被压上锁龙柱,陈萍萍的怒气险些掀了鬼王殿。

  

  前些日子还好好的和他见了面,怎么前脚刚走,就被困于牢狱?!!

  

  “这就是他说的让我等他?!等到他被人扒皮剔骨?!!”

  

  前来报信的妖仙是范闲亲信,笑眯眯的模样像极了王启年。

  

  “鬼王大人息怒!小范龙君让小的传话,说您若生气,只管领兵往凌霄去,但是切勿动手,吓唬吓唬他们便好,天帝没想着扣下龙君大人,那些神兵神将不会与您动手。”

  

  年长者拿他没办法,一拂袖子,丢出虎符:“传令,集合,随我上一趟凌霄看看!”

  

  凌霄守将似乎都认识这位妖仙,哪怕陈萍萍鬼气森森,他们依旧让开了天门。

  

  鬼道大军列阵于天门之外,目送自家鬼王进入那片仙城。

  

  只要一个信号,他们就会立即攻入天庭。

  

  一路到锁龙柱,二人都畅通无阻,陈萍萍却时刻防着天帝变卦反扑。他根本担不起任何可能伤害到范闲的变故。

  

  这边范闲已经被解开了锁链,趴在锁龙柱底下缓和气息。听见外面动静,他晃了晃龙首,把陪在他身边的江道长顶了一个跟头。

  

  女修士来没来得及发火,就听他雀跃的一声龙吟:“是萍萍!他来接我啦——”

  

  范闲话音没落,外面已经闪进来一个暗色的鬼影。

  

  “安之——”

  

  一身黑袍的陈萍萍冲到范闲身边站定,手指发颤的拽了一下飘荡的龙须。

  

  “胡闹!”年长者斥道,声音里又急又心疼,“就算是为了我,你也不该这么糟蹋身体。”

  

  空气里的血腥气还没散干净,祥云遮掩下色泽如玉的仙骨在不远处蜿蜒堆叠。

  

  原本青蓝色的神龙,此时已经没有了以往凌然不可侵犯的高洁,变为幽蓝色的鳞片却多出来一丝丝凶戾的野性。

  

  “萍萍,疼。”他像是小兽一样呜咽了一声,惹得对方瞬间软了语气。

  

  年长者拿出疗伤的丹药塞到他嘴里,一扭头却看见了铺满龙脊的花朵刺青。

  

  范闲惯是会插科打诨的,看他又要发火,尾巴摇了摇,讨好到:“知道您最喜欢花了。”

  

  一旁猛吃狗粮的江道长已经被甜到牙酸。她从没见过好友撒娇的样子,如今听见这幅小媳妇一样的语气,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龙。

  

  陈萍萍舍不得打也舍不得骂,面对这条占地面积巨大的妖龙,比前世还要无从下手。

  

  沉默了半晌,他叹了口气。

  

  “安之,何必呢。就算你还是龙君,一样可以与我见面。天帝如此宠爱龙族,对你的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范闲闻言眯起眼睛,发出一声否认的低鸣:“我想要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和您在一起。”

  

  听见这话,陈萍萍哪里还不明白呢。

  

  他的安之已经怕极了那些个可能存在的变故。

  

  前世他们因为太多顾虑而没能携手共度——有长幼身份的隔阂,有各自偏执的追求,有故作聪明的逃避,有对世俗眼光的担忧,还有对于未知前路的恐惧。

  

  他用投胎成恶鬼的代价,看了生死簿上的判词,知道范闲后半生何其孤苦——那根本不是活着,因为他的离去,少年把自己逼成了一个提线木偶。

  

  可就算如此,安之也总是能抛下一切奔向他。

  

  为人时如此,为仙时如此,为龙时亦如此。

  

  他是神龙,而他是恶鬼,身份之差犹如天堑。所以安之不惜背上堕落之名,舍去一身仙骨,让自己转生成一条妖龙,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双鎏金般的龙瞳也转为了鲜血一样的猩红,妖化已经彻底完成。

  

  范闲终于有了力气,他化成人形,被陈萍萍接住。

  

  “您看,这样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啦。”

  

  龙尾拖在身后,好心情的摇个不停。少年模样的妖龙抬头,从陈萍萍这里讨走了一个吻,笑的极其满足。

  

  

  

  

  

  

9

  

  领路的妖仙化成原型,又将二人一路驼了出去。

  

  外面等候的鬼道士兵眼见着自家鬼王从妖兽背上扶下来一个面容俊秀的翩翩少年。

  

  二人之间极为默契,融洽的气场根本插不进第三者。

  

  军阵里面小小的骚动了一下,随后也不知道是哪个极其有眼色的带了个头,众鬼呼啦啦跪倒,高呼——

  

  “恭迎鬼后回城!”

  

  二人对视一眼。

  

  范闲看见了年长者通红的耳尖,而陈萍萍看见了少年蕴满欢喜神色的红眸。

  

  五年,二十一年,一千年。

  

  他们相遇、分别又重逢,最终抓住了彼此。

  

  归去来兮——

  

  此为归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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